每个爸爸都藏着「长不大」的特质,但并不纯然意味着赤子之心,而是属于一个「非爸爸」身分的男人本质。事实上,男人常常在没有心理准备状况下就作了爸爸,由王小棣监制、王明台导演的《长不大的爸爸》包含了女性对父亲角色的埋怨与心疼,埋怨的是还不懂得如何负责任的大男孩,心疼的则是在社会成规下,那个纯真、热心诚实,却不够社会化的亲爱家人。

说到长不大的爸爸,她的眼中浮现一抹哀伤。「在我的家族中,好像一直带着『长不大的爸爸』基因。每一代都是。」她说。

她从印象中的祖父讲起。祖父为了追寻心目中的爱情,任性地抛妻弃子,变卖田产,离家去跟一位风尘女子同居。瘦弱且不识字的祖母每天起早摸黑,挑着扁担去卖菜,孤单且辛苦地一肩扛起所有责任,养活五个孩子。后来,祖父财产散尽,被风尘女子一脚踢开,狼狈落魄地回来,祖母收留了他,却满心怨气难平,直到过世。祖母一辈子都没有享受过爱情的体贴和快乐。

然后是她的爸爸,一位喜欢热闹的享乐主义者。家中食指浩繁,日不敷出,但爸爸只要拿到钱,第一件事就是呼朋引伴去饮酒作乐,让妈妈在家里气愤流泪。妈妈为了家庭,什么工作都做过,卖菜、水泥工、帮佣,坚强地承担一切。妈妈年轻时,也曾经有过浪漫的憧憬,以为婚姻是一种终生的依靠,但现实的磨练让她发现,为母则强,她必须成为这个家的支柱,才能够撑过所有难关。

还有姨丈,天真地以为自己有投资天分,跟朋友合伙做生意,一再被骗却不会记取教训,不但房子被拍卖,还欠了一屁股债务。阿姨为了帮他还债,到处跟人借钱,在菜市场摆着小摊卖早点,双手满是硬茧,姨丈却还责怪阿姨,抱怨她不肯拿钱给他继续周转,害他的创业梦落空。

还有姐夫,超级爱面子却又锱铢必较,在外做生意总是信口开河,随意承诺,事后再让姐姐扮演黑脸,跟在后头收拾残局,负责收回承诺和挨骂……

「这些长不大的爸爸,根本无法独自存活,都必须依靠一个被迫长大的妈妈,才可以撑住一个家。」她从小就对家族中的女人们充满怜惜。小时候,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早日离开家。她受不了看着祖母和妈妈的委屈。

进了大学之后,她碰到一个很体贴的男生,对所有的女生都很好。她感到纳闷,那男生笑着说:「女生本来就应该被宠爱的啊!」她的眼泪差点落下来。她从来不知道女生是要被宠爱的,在她成长的世界里,女人永远必须坚强、必须承担,必须艰辛面对一切风雨和挑战。原来,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女人真的可以当公主。

但是,她却无法走进那样的世界。她爱上的人,都很像她的爸爸,大男人又自我中心,任性且幼稚。她会宠男人,却不懂得被男人宠,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在复制妈妈和祖母的人生。

她一直记得,国中一年级的时候,有一天下课回家,看到妈妈又伤心地坐在客厅,不发一语。然后,妈妈突然下了决心,拉起她的手,走到一家闪着霓虹灯光的酒店。妈妈带着她,一路走进歌声流泻的包厢,打开门,爸爸正和一群朋友喝酒谈笑,每个男人身边都坐着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那卡西乐师和歌手摇摆着身躯,唱着快乐喧哗的歌曲,桌上满满的丰盛菜肴。她家的餐桌上,即使过年,都不曾如此丰盛。还有那轻快的音乐和歌声,也从不曾在她那破落简陋的家中出现过。

大家看到妈妈和她进来,全都愣住了,妈妈只是微笑,并没说什么,大伙尴尬地招呼着:「大嫂,欢迎欢迎,来来来,一起坐。」服务生忙着摆上碗筷,爸爸身边那个妖艳女人迅速起身,把位置让出来,悄悄退出去。其他女人也突然变得规矩,纷纷转移话题温柔地问她:「几年级了?」「读哪里?」「好乖啊!」

她突然懂了,爸爸一定又是领到钱,就摆阔找朋友吃饭,不管家里的米缸已经空了,杂货店里还有很多欠账等着去结清。妈妈不会在外人面前跟爸爸吵架,她只是用微笑出现在众人面前,以沉默来表达她的愤怒和悲伤。这一刻,她也突然明白:自己是一个被迫长大的小孩。看着爸爸的任性和妈妈的忍耐,她迅速长成一个「小大人」,早已失去了童年。

很多年以后,她终于学会拒绝长不大的男人,藉此来善待那个被迫长大的自己。她没办法改变爸爸的个性和妈妈的命运,但是她已经想通了,「长不大」并不是男人的专利,她宁可把任性、天真、热情和追逐梦想的权利,留给她自己。

「我要重新学习当一个孩子,把逝去的童年弥补回来。」当她学会快乐和自由,终于可以带着微笑,诉说着祖父和爸爸长不大的种种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