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内容整理自“元助行动”正月初七赵然老师的直播《心理援救的原则与心理援救者的自我关怀》,部分有删减。

 

各位亲爱的朋友,大家好!很高兴今天和在座的朋友们有一个半小时沟通的时间。我们来讨论当下一个非常热点的话题,就是在这一次的疫情当中,志愿者们是怎么服务的,他们的工作原则以及如何进行自我观照。

 

非常感谢中国心理学会、心理卫生协会、北京社工委和成功之道的邀请。在初二的那一天,他们就跟我讨论这样一个直播,我也非常的开心。

 

这一次新冠状病毒疫情的来临,我想我和在座的每一位朋友都是一样的,没有想到居它来势如此凶猛,超乎我们的想象。很多人在大年三十还没有意识到这一次的灾情有多么的严重。

 

我是在初一早上凌晨一点多接到了第一个邀请——北京林业大学李明教授,准备建立一个疫区的志愿者服务团队。从初一开始到今天,我们已经收到7个邀请,其中4个是心理志愿服务团队的热线服务和督导,两个是培训,还有一个是在形成一个覆盖全国的公益组织。

 

在这样的一个大灾来临的时候,让我最感动的是这次疫区的灾情牵动了全国人民的心:从普通大众到医疗机构到公益组织专业人员,都去奔赴在前线和在后方,为武汉人民加油,为疫情去服务。

 

在讲到志愿服务的工作原则和志愿服务者的自我照顾之前,我想跟大家分享这几天反复出现的非常重要的信息:

 

 第一个:是谁在疫区去服务?

 

有人就问:最近这几天看到很多的心理学机构、心理学的专业人员都组织起来,大家群情激昂,要去做出自己的贡献。其实大家看到,在次的疫情当中,冲在第一线的是医护人员、护士、传染病专家、重症医疗专家,他们是在灾区的第一线,我们也看到从上海到山东、到吉林、到新疆,包括北京,有大量的医学工作者奔赴了前线。

 

第二个服务的人群就是政府管理人员支持团队。在今天的中央频道第四频道,我看到了快递工作人员,在把大量的物资送到医院,送到需要的人手上。

 

今天我要讲到的心理志愿服务工作者,应该属于第三梯队,他们往往是在危机事件发生之后的72小时或者更晚一点才进入到服务的通道里来的。

 

 第二个:我们在服务谁?

 

首先我们去服务的就是已经确认感染了新型冠状病毒的病人们,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群。他们不仅需要医疗的治疗、医学的照顾,其实也很需要在这种危机来临的时候,在生命遇到危险的时候心理的帮助。

 

第二类人群就是疑似感染、居家医学观察。昨天我们还跟团队在讨论,叫“居家隔离”这个词似乎不太好,我们叫做“居家的医学观察‘’,这个词可能会更好一些,这类人群,其实在我们的热线服务当中人群占了相当高的比例。

 

第三类人群就是他们的家属,不管是病人还是疑似的观察当中的这些人的家属,他们心系亲人,非常的无措,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

 

第四类人非常重要,这一次在我们这次心理热线的服务当中,占到了足够高的比例,就是医护人员及医护人员的家属。

 

第五类人是普罗大众。我们没有身在灾区,但是我们现在在遵守国家的号召,为了疫情在努力,我们在家,不出去、不串门、不喝酒、不聚会、不集会。大家突然在非常繁忙的像是在一个高速公路上行驶的汽车,突然就到了一档。好多人觉得像一脚踏空:怎么就在家里?怎么就每天可以睡24小时?怎么就可以晨昏颠倒?怎么每天刷手机就放不下......其实这批人目前是心理咨询热线求助的最多的一群人。还有机关的负责人、管理人员、政府的官员,他们顶着非常巨大的压力,在高强度工作的这一群人。

 

接热线的过程当中遇到不同人群可能出现的表现。

 

 大众群体 

 

其实我也特别想跟大家去讨论:最近一周你自己有什么和以往不同的表现吗?你有没有觉得自己有一点点不正常,或者是你觉得今天跟原来好像非常的不一样?

 

这两天有一个流行病学的调查数据,非常有参考价值。它对于公众的调查是这样的:在接受调查的公众当中,有焦虑表现的人数超过了50%,焦虑表现为非常的担忧。其实大家知道焦虑背后的真正深层次的情绪是恐惧,是对未来的恐惧、对不可预知的恐惧、对不可掌控的恐惧、对希望达成目标而又没有能力达成的恐惧。

 

如接下来是一个什么走势?比如自己的安全,是不是真的不会被感染?再比如在这一段停下来的过程当中,工作会怎么办?今天还有一个朋友在朋友圈里说,TA非常心疼那些创业的人,他们的工作会突然完全的停下来,尤其是在旅游业、服务业,然后培训业等等,这些人员对于收入的焦虑。

 

还有昨天好多人等到了深夜两点半,世界卫生组织经过了多次的讨论,最终确定我们这一次的新型冠状病毒是一个全球性的、突发的公共卫生事件,这个级别是让大家感觉到压力很大。

 

在公众调查当中,第二比例高的就是睡眠问题。原来是觉得觉不够睡,现在才发现是睡得太多、睡不着。昨天我督导一个热线咨询师,TA的一个求助者每天只能睡两个小时已经连续一周了,非常的焦虑,辗转反侧、睡不着,极度的担心。TA看到不管是焦虑和抑郁,还有一些压力事件都会影响到睡眠。

 

接下来的就是“疑病”。“疑病”这个词,没有学心理学、医学的同学可能不是很熟,其实“疑病”就是不断的怀疑自己:

 

我突然今天腹泻了,我是不是有问题?我突然咳嗽了,尽管我之前有咽炎,可是今天咳嗽得这么厉害,我会不会发烧?我最近又咳嗽又有一点低烧,还有食欲不振,这个症状太吓人了,我拒绝我的孩子接近我,拒绝我的家人接近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这个时候由于这种压力和情绪,让我们把身体上的一些小小的变化人为的放大,20%的人会有这种“疑病”的表现。

 

还有20%的人会躯体化。躯体化是什么?心理学有一句话非常有意思:心理问题如果没有得到解决,就会在躯体上表现出来!

 

比如在这一段时间有压力很大、睡眠不好、情绪的问题,有人就会出现乏力、胸闷;因为缺氧、憋气,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就会很快等等,这都是一些躯体化的表现。

 

除了这些之外,有人会出现强迫。我今天中午接到了一个医生朋友的微信,TA说最近成了“口罩依赖症”了:不戴口罩、不拿口罩就会心慌,出去一定会戴口罩。还有人会出现强迫洗手,只要碰了一个东西就会洗手,就更不用说曾经出现在公共场合,或曾经到室外去待过,这是强迫的表现。

 

还有一批人会出现抑郁。具体的症状会表现为:悲观、无缘由的哭泣,觉得生活没有意思、萎靡不振,原来特别喜欢的都不再喜欢,原来喜欢跟朋友聊天,原来喜欢打打麻将,现在都没有了。

 

在座的朋友如果听到我们在这一次的调查有这么多的人会有以上表现,大家不要太担心,是因为当一个突发公共卫生事件来临,这是一个特别正常的表现。我们生活的轨道突然变得和原来不一样,可能都会有一些这些表现,证明我们是一个有感受力的、有情绪的、有情感的一个人。

 

有人说我出现了这些表现怎么办?如果这些表现没有严重影响到你的社会功能、身心健康,就可以让它存在。你有机会去问问别人,他们也会说其实自己也有,比如说睡眠问题,这是普罗大众的一些表现。接下来会有两个人群,我们还是非常关注的。

 

 疑似感染者及病人的家属 

 

我们发现在疑似案例的家属和病人家属这些人群当中,会有几个表现:

 

第一,否认。

 

“不会是我,我没那么倒霉,我又干坏事,怎么会是我......”、“我一定还是可以的,别人即使跟感染者在一起,他们会感染,但不会是我,因为我身体特别好”.......这是否认和侥幸的心理。

 

第二,焦虑和抑郁的情绪问题。

 

第三,恐惧,甚至是绝望。

 

昨天晚上我完成了第7个咨询师督导的时候,已经是晚上12:25了。其中有一个案例就是一个大二的学生,我会做一下保密的处理。

 

一个男生,居住的城市是一个挺大的城市。他其实很早就放假回家了,那个城市只有不太多的真正确诊的病人,他觉得自己一定会传染上,觉得只要有空气就会传染。所以他非常的恐惧,不能吃、不能睡,拒绝跟爸爸妈妈聊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他跟咨询师说自己特别恐惧。

 

其实我就跟咨询师讨论:他是恐惧自己感染,生命有危险吗?咨询师说不是,他最害怕的是他感染了,去医院治疗后用大量的激素。据说SARS来临的时候,激素会让人得股骨头坏死,特别担忧他未来会成为一个残疾人。

 

当我们听到求助者有这样表达的时候,大家觉得也非常不合逻辑:他居然不担心生命,而担心的是治疗以后的激素导致的器官损伤。其实这就是一种不太合乎逻辑的恐惧、绝望感。

 

第四,有人出现孤独和悲伤。

 

平常在忙忙碌碌,跟朋友同事同学有这种正常社交的时候没有意识到,现在突然意识到:我是如此的孤单,生命是如此的没有意义,生命是如此的脆弱......

 

第五,比较奇怪的是有人会出现愤怒。

 

为什么会出现愤怒?我觉得有一句话特别好的诠释了什么是愤怒:愤怒其实意味着无法言表的悲伤。因为无法言表,因为是一种内在的深深的悲伤,会转化为愤怒的方式表达出来。

 

如果我们意识到,愤怒的背后是一种无法言表的悲伤,其实我们就有了和TA一起去工作的空间、工作的可能性。我们会去陪伴他,或去询问内在情绪,询问那个悲伤是什么?或询问如何能够说出来。

 

第六,还有的人比较特别,有一种反向的防御,TA会变得比原来更加兴奋、变得激昂,变的似乎无所不能,特别的激动。这种情绪在疑似医学观察隔离的人群和病人家属当中有可能出现的。

 

 医护人员、公务员等人群 

 

这一次是在我们的热线志愿服务当中,占的比例不低的是医护人员、在最前线的还有就是公务员。大家能够想象吗?在疫情来临的时候,他们在第一线跟死神搏斗,身上扛着巨大的责任。他们需要决策,让疫情更好地过去,来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他们面临巨大的压力,表现通常有:

 

第一,极度的身心疲惫。

 

前两天我在朋友圈转了一张照片,我们一个医护人员穿的防护服,带着N95的口罩,整整二十几个小时一线工作后,脱下来的时候脸都磨破了,还都渗血了。

 

很多的医护人员为了节省那一套防护服,是不能随便去上厕所的,为了能够继续工作,就倒地合衣而卧,这种身心的极度疲惫。他们还有巨大的精神压力:在昨天我们还看到了有病人家属伤害护士和医生的让我们非常愤慨的行为。

 

第二,巨大的压力和无助感。

 

在前天的热线当中,有一个医生打电话过来,几乎要哭了:他说还有那么多的发热病人还没有来得及去救治,但床还不够;还有人持续来到医院.......什么时候会结束,在这种情绪、现状之下,有非常大的压力。

 

第三,担忧。

 

担忧自己的健康,其实更多会担忧家人。很多的医护人员,夫妻两个都是医生,都在一线,他们的孩子在家其实是没有人管,甚至都不太吃得上饭;另外他们也会担忧自己,在这种情况下,他们的安全是怎么样的?这种担忧我们也能够深刻地理解。

 

第四,不确定感。

 

就是我们说的失控感,不能够很好的掌控的感觉。

 

就像我们特别相信钟南山院士的意见、观点,也许在2月4号、2月6号左右,疫情就会出现一个拐点。这个拐点出现以后,我们大家知道:它在什么时候结束?我们现在又发现了一些无症状的阳性感染的病人,在我们继续防护的时候就会有一些困难,在一线的医护人员可能更加担忧这一点,这就是不确定感。

 

第五,愧疚。

 

愧疚主要是对家人的、对亲人的;还有的愧疚,其实不应该出现,但也会出现的,就是对病人的。他们觉得:只要我更努力一点点,我更加地再付出一点点,可能就会有更多的人更健康。其实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这种愧疚感是跟他们情绪的压力是有关的,是不合乎情理的、不应该出现的极度的愧疚感。

 

第六,有人会出现悲哀和无助。

 

比如他们眼看着自己亲爱的同事和战友,在这一次的抗击疫情的战斗中,身染重病,他们会有很深的悲哀、无助感、恐惧感。

 

第七,极端的压抑。

 

他们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在疫情进展最严峻的时刻,他们不应该有情绪表达。我们通常说,在组织当中是不太提倡情绪表达的。一旦情绪表达以后,我们不太知道结果,我们也害怕情绪表达意味着你的脆弱。所以在他们即使有很多情绪出来,也是去努力地压抑这些情绪。

 

之所以给大家讲了这么多,我想跟大家分享:如果你是一个心理热线的志愿者,如果你特别愿意参与到这次疫区的心理服务当中去,你会面临哪些情况?你会面临哪些人群?